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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锤基】《吉欧尔河里的鲑鱼》,洛基告诉哥哥自己假死后会变成一条鲑鱼。

神文存个档

Übermensch:


“我的好哥哥,如果你要去找我,便去海姆冥界外的吉欧尔河找一条鲑鱼。


吉欧尔河在生之国与亡之国的边界,我便徘徊在生与死之间。”

 

 

 

 

 

自那无限的战役消停后,索尔来到新的阿斯加德。

 

索尔看见人们把木石堆起,造成房屋。把谷子种下,长成粮食。

 

人们热爱他。他们看到他,都向他行礼。

 

瓦尔基里对他说:“泉水清凉,太阳明亮,都是您的缘故。”

 

索尔却说:“这里没有什么需要我的事。”便把长枪交还瓦尔基里。

 

 

 

 

 

索尔在九界中穿梭,找到流落的命运女神诸诺恩。

 

这昔日粗暴的王子谦卑地向她们行礼。

 

“我来求助你们的目光,你们的智慧。”

 

年迈的乌尔德道:“世界之树的树根已被毒龙啃断,我们再也没有箴言可告赠。”

 

未来的诗蔻迪已经消失。

 

命运之线一到尾端便断裂,但乌尔德和贝露丹迪还在一刻不停地编织。

 

索尔道:“我只希望知道一件事。”

 

“您希望知道什么,松开权杖的君王?”

 

“我希望知道我再次蒙受了欺骗。”

 

风华正茂的贝露丹迪道:“那位活着,您永远只能是一个王子;那位死了,您才能成为真正的王。

 

真正的王全知全能,全然明智,全无犹疑。”

 

索尔却连连摇头:“我不要做王;我要做王还有什么用呢?我不要做王。

 

你们告诉我,王座是用什么堆成的?

 

无所不知,却不能知道他是否还活着;无所不能,却没有能力把他带回;

 

成为判断他人得失的标尺,自己便不被允许犯错;

 

没有忧愁和焦虑,全因丧失了情感的权利。

 

坐在王座上拥有一切,又失去一切。

 

奥尔老格的永生津安排我失去了所有值得失去的东西,才换来这最不重要的赏赐。

 

你们告诉我,王座是用什么堆成的?”

 

 

 

 

 

诺恩们不能回答他的问题,索尔便离开。

 

他枕在星辰上,与那神舟的废墟一同在宇宙飘荡。

 

这天他正睡觉,突然看见已故兄弟的形象。

 

他站在彩虹桥的尽头,乌尔德之泉旁边。

 

他看上去年轻、整洁、未受伤害。

 

不再愤怒,不再悲伤,不再疼痛。

 

索尔向他跑去。

 

披风滚动在风中,就像血溶进激流里。

 

疾风中隐约有乌尔德嘶哑的警告,但是他不听。

 

他跑到他面前,终得以补偿未曾兑现的拥抱。

 

这豪壮的大王子流下眼泪问他:“你没有死,对吗?”

 

黄昏停滞在那一点,光线凝固不动。

 

他的笑容讨喜,他的目光平和。

 

他的神态乖顺可亲,就像每次恶作剧之前。

 

“我的好哥哥,如果你要去找我,便去海姆冥界外的吉欧尔河找一条鲑鱼。

 

吉欧尔河在生之国与亡之国的边界,我便徘徊在生与死之间。”

 

索尔又问:“你不会死,是吗?”

 

洛基答:“如果哪一次,河里找不到那条鲑鱼,我便确实死了。”

 

索尔再问:“河里有那么多鲑鱼,我怎知哪一条是你呢?”

 

洛基笑道:“我即便是死了,仍会听到你的声音。

 

被冲进淌尖刀的斯利德河的我的灵魂,依然会因此而雀跃。”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索尔醒来便动身上路。

 

满怀希望和绝望,索尔乘坐由两只山羊拉动的战车,在极北寒冷黑暗之地的崎岖道路上跑了九个日夜,方抵达海姆冥界的边界。

 

这是一片冰冷多雾的暮色之地,无数亡灵在灰色的阴影中徘徊。

 

索尔在那充满了哀怨的树林旁俯身察看吉欧尔河。

 

然而河里的鲑鱼既没有死去,也没有活着——

 

吉欧尔河冰冻起来了,鲑鱼们冻在冰里。 

 

索尔抹去冰面上的雾气,寒气冻伤了他的手指。

 

那一条条鲑鱼保持着生前游动的姿势,似乎被定格在阴沉的天空中。

 

“我的兄弟就在它们之间,”索尔想。他的手腕开始颤抖。

 

它们的鳞片栩栩如生,好像只是陷入沉睡,好像随时都会醒来。

 

他一路路过湖面,一路抹开雾气。

 

雾气一被抹开就模糊,模糊之后又重新结起。

 

索尔走到河对岸。

 

他想:“我要用我的斧头把这冰砸裂,让河水重新流动。”

 

可是他又想:“万一我伤到那条鲑鱼呢?”

 

于是他决定:“我要离得远一些。”

 

索尔往海姆冥界的深处前行。

 

腐臭的雾气打湿了他的披风,钢铁的树叶割破了他的手臂。

 

活的血吸引了守海拉之门的血斑巨犬加尔姆的注意。

 

他从格尼帕洞窟爬出,来到这位阿萨神面前。

 

“长寿的阿萨神,你为何来此?”

 

索尔答:“我来带我的兄弟回家。”

 

巨犬道:“奥尔老格自有永生津:死亡就是死亡,生命才是生命。

 

入了海拉之门的灵魂,就不能再回去。”

 

索尔答:“我的兄弟未入海拉之门,只是困在吉欧尔河里。

 

加尔姆,你能否告诉我,河流为何结冰?”

 

巨犬答:“萨诺斯抹去宇宙一半的生命,亡者的灵魂却不回到海姆冥界,所以吉欧尔河结冰。”

 

索尔问:“我用我这斧头,能震碎吉欧尔河的冰吗?”

 

巨犬答:“可以,阿萨神。

 

但是你会伤到你的兄弟,你要离得更远一些。”

 

巨犬领着索尔继续往海姆冥界的深处前行。

 

走了二十步,索尔问:“这里够远了吗?”

 

巨犬说:“不行,还要再远一些。”

 

又走了三十步,索尔问:“这里够远了吗?”

 

巨犬说:“不行,还要更远一些。”

 

又走了四十步,索尔问:“这里够远吗?”

 

巨犬说:“好了,好了,快到了。

 

举起你的斧头,面对河流,再往后退三步。”

 

索尔举起斧头,面对河流,往后退了一步。

 

索尔停下,疑惑道:“我好像听见声音,有如嘶嘶沸腾的大锅。”

 

巨犬催促他:“错觉,错觉,那是风声。”

 

索尔后退了第二步,又停下,疑惑道:“我好像听见声音,那是泉水奔涌之声。”

 

巨犬催促他:“错觉,错觉,那是风声。”

 

索尔正要退第三步,脊背突然被刺骨的寒冷击穿。

 

他连忙停下脚步转过头,浓雾掩盖之下是巨大的海拉之门里深远的黑暗。

 

索尔震怒,要拿斧子砍它。“你为什么要骗我?”

 

巨犬泰然答道:“奥尔老格自有永生津:死亡不可有生命,死亡也不可再死亡。

 

我本没有生命,生之国的武器杀不死我。

 

疯子!生者跑进亡者的国度,要把亡者带回生者的世界。

 

疯子!我却不赶你走。 

 

我喜欢绝望的味道,因为它接近于死亡。 

 

总有一天你要死去,死了我便要你的灵魂。”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索尔惧怕斧头伤到他的兄弟,便原路返回乘上他的山羊战车,沿着金伦加鸿沟从北边末端跑向南边末端。

 

他不吃东西,渴了便喝鸿沟里赫瓦格密尔泉的水。

 

一连九个日夜,终于抵达了火之国穆斯贝尔海姆。

 

他效仿他的父亲撷取穆斯贝尔海姆的火焰。

 

却不是为了制作宇宙里的星辰,只是为了点亮那双眼睛里的日月。

 

索尔携了火种一刻不停赶回海姆冥界,又花上十三个日夜。

 

第四个黄昏,累死了一匹山羊。

 

它的前蹄跪地,化为一座高山,永远地隔断了往返火之国与雾之国的道路。

 

火种从战车上摔下,落进鸿沟之中。

 

索尔喝光了赫瓦格密尔泉的水,仍然没有找到火种。

 

索尔悲恸,因而腹胀,又把泉水吐回鸿沟。

 

赫瓦格密尔泉是所有河水的源头,流到中庭便会下雨。

 

泉水有了雷电,从此下雨必会打雷。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又过了九个日夜,索尔乘着一匹山羊拉的战车回到了海姆冥界。

 

他惊喜地发现,远在山羊山之外,火种的热量便已经足以融化吉欧尔河的坚冰。

 

然而鲑鱼们被火种的热度逼到了河对面,要看那些鲑鱼,他必须再回到河对岸去。

 

吉欧尔河的坚冰已经融化,索尔只能从桥上经过。

 

守桥的是狰狞的枯骨莫德古德。

 

索尔问:“海拉已经消失,死亡已经死亡,为什么你还守在桥上?”

 

枯骨答:“女主人虽已不在,亡之国仍然是亡之国,只有亡者才能进入。

 

长寿的阿萨神,你为何来此?”

 

索尔答:“我来带我的兄弟回家。”

 

枯骨道:“奥尔老格自有永生津:生者与死者不可相见,相见必要流血,不流血必要有牺牲。

 

阿萨神若要过桥,须先交出他的神力。”

 

索尔想:“我把神力给他。”

 

可是他又想:“失去神力事小,可如何保护那条弱小的鲑鱼?”

 

于是他拒绝:“我不仅要过桥,还要留着我的神力。”

 

枯骨道:“若你不遵守规矩,海拉之门会伸出手,把你兄弟的灵魂抓入斯利德河。

 

索尔唯独忌惮海拉之门抓走他兄弟的灵魂,便不敢冒险。

 

寒冷顿时侵蚀了他的身体,昏暗瞬间侵蚀了他的双眼。

 

腐烂的味道侵蚀他的呼吸,亡灵的痛苦侵蚀他的心。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索尔来到河对岸察看那些鲑鱼。

 

然而鲑鱼们长相相似,一同游动,无法分辨。

 

“洛基,你在哪里?”

 

没有答复。

 

索尔把手伸进水里,但是那些鲑鱼一碰到他的手就狡猾地溜走。

 

“洛基,哪一条鲑鱼是你?”

 

索尔不泄气,跟着鲑鱼群沿着河岸走动,整整问了一天。

 

星与月升起时,巨犬又来到他身边。

 

“阿萨神,你被骗了;疯子,你做了个梦。

 

没有灵魂可以变成鲑鱼。”

 

索尔道:“我不信你说的话。”

 

巨犬又道:“献上你的祭品,我便多留你一日。

 

若你不遵守规矩,海拉之门会伸出手,把你兄弟的灵魂抓入斯利德河。”

 

索尔想:“眼睛我只要一只就够了,我便把那只假眼给他。”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第二天,索尔仍在河岸徘徊。

 

“洛基,你能听见我的声音吗?”

 

没有答复。

 

索尔想:“我的兄弟和这些普通的鲑鱼固然不同,他一定相信我可以找到这些不同。

 

可是我又不能抓到它们仔细比较,就很难办。”

 

他苦苦思索,看见身边的铁树,突然想到一个办法:

 

“钢铁的树叶割不断洛基的银舌头,但普通的鲑鱼咬了却要流血。”

 

于是他摘下一片铁树叶,裹在饵料上钓鱼。

 

但是每条咬饵的鲑鱼舌头都流血。

 

星与月升起时,巨犬又来到他的身边。

 

“阿萨神,你分不清劝慰和谎言;疯子,你混淆了梦境和现实。

 

没有灵魂可以留在吉欧尔河。”

 

索尔道:“我不信你说的话。”

 

巨犬又道:“献上你的祭品,我便多留你一日。

 

若你不遵守规矩,海拉之门会伸出手,把你兄弟的灵魂抓入斯利德河。”

 

索尔想:“找不到洛基,我又能到哪里去?我便把这山羊战车给他。”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第三天、第四天、第五天、第六天,索尔又分别把自己的披风、盔甲、雅恩格利佩尔铁手套和梅金吉奥德力量腰带给它。

 

整整七天,索尔不吃不喝也不睡,仍然没有钓到那条银舌头的鱼。

 

星与月升起时,他看见巨犬从铁树林深处向他走来。

 

他想:“我还有一只眼睛和一把斧头;把它们给他,我去死。”

 

巨犬果然对他说,“阿萨神,疯子。没有灵魂可以徘徊在生与死之间。

 

献上你的祭品,我便多留你一日。”

 

于是索尔便失去了他最后的力量和光明。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索尔向河流发问:“河流啊,你能否告诉我他在什么地方?

 

你认识他,因他就在你里面。

 

他和我出自不同的枝干,却与我共食同一片田地里的粮摆脱稚嫩;

 

他和我不流淌同样的血,却与我共饮同一条河流里的水走向成熟。

 

他是我骨中的骨,我是他肉中的肉。

 

要伤我的人,必在他身上留伤痕;

 

伤了他的人,必在我的斧上流血。

 

照在我肩头的太阳,必同时照在他的肩头。

 

河流啊,你能否告诉我他是哪一条鲑鱼?”

 

河流没有舌头回答他。

 

于是索尔把头枕在河流边痛哭,哭声震断了吊着镀金水晶桥的那根头发。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这时他突然发现自己能分辨出每条鲑鱼鱼尾煽动的声音。

 

他连忙爬起,金发上的水珠打湿了他的肩脖,湖面蓝色的荧光映亮了他紧闭的双眼。

 

他听见在所有成年的鲑鱼一致有力的摆尾动作中,有一只极其弱小。

 

他想起他似乎确实见过那石缝里躲着一只很小的鲑鱼,但当他用眼睛去看的时候,总以为是水草的影子。

 

他将那铁树叶包着的饵放在手心,向着那个微弱摆尾声往水里走。

 

过了很久,那只过度警惕的幼年鲑鱼才游到他手上,咬了他的饵。

 

没有血腥味。

 

索尔抓住了它。

 

幼小的鲑鱼在他手里拼命挣扎,听见他用那位的名字喊它,却又瞬间乖顺下来。

 

索尔破涕为笑。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巨犬听见声音从铁树林里出来,嬉笑他:

 

“阿萨神,疯子。一条鲑鱼怎么可能是你的兄弟?”

 

枯骨却现身道:“去,恶狗,去。拿着你的祭品,滚回你的洞穴。”

 

巨犬忌惮这战狂,便退回铁树林的阴影里。

 

索尔感谢他。

 

枯骨道:“不要感谢我;我不能帮你。

 

奥尔老格自有永生津:生者不能插手死者事务,死者亦不能插手生者事务。

 

纵使你的遭遇令人同情,规矩仍然是规矩。

 

你留在这里的每一天,仍需要付出代价。”

 

索尔道:“我找到了我的兄弟,这就走了。”

 

枯骨道:“三思!阿萨神。

 

你的兄弟力量不足,意识微弱;

 

只能勉强听懂自己的名字,却不能开口回应你的呼唤;

 

记忆短浅,每到第二天便会忘记你是谁。

 

留在这生与死的罅隙,他仍有恢复的可能;

 

离开吉欧尔河,他便活不下去。”

 

索尔道:“可是我再也没有东西可以给你。

 

枯骨道:“我不要你的眼睛,也不要你的斧头。

 

只是你的哭声震断了吊桥的头发:桥塌进水里,亡灵便过不来。

 

我要你造一条船,每天在两岸来回,把对岸的亡灵渡进海姆冥界。

 

把你的故事讲给渡船的亡灵听,若是他们为你的故事感动,便把他们舌底的硬币交给你。

 

每一天结束你交给我一枚硬币,便当做你这天的祭品。

 

死亡对一切平等:王公贵族的灵魂和街头乞丐的灵魂相同地位,凡人的一枚硬币和你的一把神器同等价值。”

 

索尔便允诺。

 

他用铁树造了一条船,第二天便去吉欧尔河上引渡。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三个月后,一位少女坐船。

 

她衣着单薄,被寒气冻得发抖,频频回头,却什么也看不见。

 

河流与天空流淌到一起,一切都被荒芜与黑暗吞噬着。

 

“太阳什么时候升起来?”

 

“这里没有白天,只有暮色沉沉。

 

但每到晚上,星与月会升起来。”

 

船头高大佝偻的背影看起来阴沉又孤独。

 

“他的衣服看起来很奇怪,像是铁树的皮。”少女想,“他的头发金中带黑,好像落到阴影里的光。”

 

耳边只有船桨时不时划过水面的声音,水面发出的声音像是要把船掀翻。

 

这时她突然注意到河流的阴影里有什么在游动。

 

少女向河面探身,向那雾气浓重处伸出手。

 

冰凉的河水里有什么会动的滑腻腻的东西,吓得她抽回了手。

 

少女叫道:“水里有什么东西?”

 

索尔答:“那是我不死的兄弟。

 

他为了救我受了伤,变成了吉欧尔河里的一条鲑鱼。”

 

少女问:“你来这里陪他吗?”

 

索尔答:“我来带他回家。”

 

少女道:“可是我听说:入了海姆冥界的人就不能再出去;死了的人就不能再复活。”

 

索尔打断她:“他没有死;他不会死。

 

他只是睡着了;他还会醒来。

 

等他醒了,我便带他出去。

 

他向我保证过:太阳将再次照耀我们。”

 

少女想起了自己故去的丈夫,流下眼泪:

 

“我有什么可以帮到你的呢?”

 

索尔答:“你可以给我你的硬币。

 

我与那枯骨做了交易:每天给他一枚硬币,换得多留在冥界一日。”

 

少女便把自己的硬币交给他。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六个月后,一位王子问他:“为什么总有一条很小的鲑鱼跟着我们的船,盲眼的摆渡人?”

 

索尔答:“那是我的兄弟。”便把故事讲给他听。

 

王子问:“他听得懂你说话吗?”

 

索尔答:“听不懂。”

 

王子问:“他记得住你是谁吗?”

 

索尔答:“记不住。”

 

王子问:“那你怎么能确定这条鲑鱼就是你的兄弟呢?”

 

索尔答:“我一喊他的名字,他就会回过神来,跟在我的船边。”

 

王子想起了自己蹒跚学步的兄弟,流下眼泪,便把自己的硬币交给他。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一年后,一位老妪对他说:“孩子,你的长袍看起来并不舒适温暖,看上去却像是铁树的皮。

 

为何你的身上伤痕累累,还少了一条胳膊?

 

伤口并没有止血,只是任由它顺着残肢流到河里。”

 

索尔答:“今天飞来一只巨型锥鸟要吃我的兄弟,我又没有趁手的武器,便把我的胳膊喂给它。”

 

老妪道:“你的兄弟在哪里?”

 

索尔答:“就是船边那条鲑鱼。”便把故事讲给她听。

 

老妪道:“他一定很感激你。”

 

索尔道:“他不能。

 

一到明天,他又会忘记我是谁。

 

当我要碰他的时候,他便咬我的手指。

 

但尝到我的鲜血,他似乎就能长得更快些。”

 

老妪想起了自己喂养的子女,流下眼泪,便把自己的硬币交给他:

 

“虽然我从来没见过你的兄弟,但我想他一定和你一样有一头乌黑的长发。”

 

索尔这才知道,这一年阴冷的雾气已经完全浸黑了他的头发。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索尔每天都交给枯骨一枚硬币,就这样过了一年。

 

这天星与月升起时,那条鲑鱼消失了。

 

索尔再也听不见他尾鳍摆动的声音。

 

他推翻了铁木船,慌张地跋涉在水里,喊着他兄弟的名字。

 

岸边突然有个稚嫩的声音向他发问:“你是谁?”

 

孩子的声音比寒风呼啸在铁树林的声音小得多,比吉欧尔河流流动的声音小得多。

 

索尔的心跳比寒风呼啸在铁树林的声音大得多,比吉欧尔河流流动的声音大得多。

 

良久,言语终于突破牙齿的桎梏,他喊他的名字:“洛基。”

 

“你是谁?为什么对着河水喊我的名字?”

 

索尔循声走到岸边,半跪在孩子面前。

 

他想微笑,嘴唇却颤抖。

 

他想摸他的脸,却把手收回。

 

“我是你的兄长。”

 

“哥哥。”孩子便信他,扑到他怀里吻他的面颊。

 

索尔便也抱住他。

 

他的体型很小,大概只有三百岁,相当于人类的六岁孩子。

 

他的皮肤寒冷刺骨,却并不颤抖,因他自冰霜孕育。

 

索尔问孩子:“你是怎么变回来的?”

 

“变回什么?”孩子问他,“我一睁开眼睛,就看见你了。”

 

索尔把孩子抱起来:“我这就带你离开这里。”

 

“明天再走好不好?我的头好晕。”孩子对他撒娇。

 

索尔便答应他。

 

索尔在河边坐下,孩子坐在他怀里。

 

索尔帮孩子把湿漉漉的及颈黑发梳理整齐,孩子把星星数给索尔听。

 

数着数着,孩子便睡着。

 

梳着梳着,一年从未离船从未睡眠的索尔也睡着。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第二天索尔醒来,怀里却没有了那个孩子。

 

他正要呼喊,忽又听见那个特殊的尾鳍摆动声又出现在河流里。

 

他把手伸过去,那条鲑鱼便咬他。

 

他喊他的名字,那条鲑鱼便乖顺。

 

索尔便明白,他又变回了鲑鱼。

 

星与月升起时,鲑鱼又消失。

 

岸边一个少年的声音向他发问:“你是谁?面庞在罩在长袍阴影里的陌生人。为什么你的脸色像死一般苍白,长发和胡子蓬然怒立,看起来像奇怪的角。”

 

索尔为他的出现喜悦,对他说:“我是你的兄长。”

 

少年银铃一样嘲笑起来:“瞎眼的独臂老船夫,我这样小,你这么老,怎可能会是我哥哥?”

 

索尔不知道该怎样回答。

 

少年见他不辩解,顿觉无趣,又问他:“你为什么要在这里?这里的大地荒芜又黑暗,充满亡灵的痛苦;这里的河流充满雾气和腐烂的味道。”

 

索尔答:“我来带你回家。”

 

少年便不作声。

 

过了一会,索尔突然听见河里传来少年的呼救声。

 

“哥哥,救命!救命,好哥哥。我掉进旋涡里去啦。”

 

索尔听见少年的呼救,没有想河里从来没有旋涡,立刻从船头跳了下去。

 

“洛基,你在哪里?”索尔在旋涡里喊。

 

“我在里面呐!”少年安然无恙坐在岸边,得意洋洋地看索尔慢慢被卷进他用法术造出来的旋涡。

 

“洛基,你在哪里?”索尔喊,旋涡已经没过了他的腰。

 

“我还在里面呐!”河底的分身继续哭喊,河岸的真身却渐渐笑不出来。

 

“洛基,你在哪里?”索尔喊,旋涡已经没过了他的口鼻。

 

“我还在里面呐!”河底的分身仍旧哭喊,河岸的真身已经站了起来。

 

“洛基,你在哪里?”索尔喊,旋涡就要没过他的头顶。

 

少年突然撤掉了法术,冲进河水里。

 

索尔浮出水面,呛了两口水。

 

一旦找回呼吸,他又喊着他的名字要潜入水里。

 

那小人儿却突然勾住了他的脖子不让他潜,居然扑进他的怀里哭起来。

 

索尔不知如何是好,把他抱起来走向岸边。

 

少年的身体又软又轻。

 

“你怎么哭了?”

 

“我也不知道,我不知道。”少年抽抽噎噎地任由他抱着,“我总觉得自己忘掉了很多重要的事情。”

 

“不要哭了,我在这里呢。”

 

一经劝,少年反而哭得更凶了,尖牙利齿变成了软弱的鼻音。

 

“我骗了你,你知不知道?河里根本没有旋涡,我也根本没有掉进旋涡里。”

 

怀里那幼小的肩头抖得厉害,索尔要抱得很紧才能让它停下。

 

“你没事就好了。你不知道我有多开心你没事。”

 

“我是不是很坏?”少年问他,“为什么你不生气呢?”

 

索尔叹道:“我知道你的匕首是用什么做成的——刀柄是自尊,刀背是真心,刀尖是谎言。

 

可我那时总过分在意你握着刀柄的手和刺穿我脏器的刀刃,从未留意是什么藏在那刀刃背后。”

 

 

 

少年问他:“你的手臂怎么了?”

 

索尔不愿让他担心,便安抚道:“本来就只有一条。”

 

少年又问:“你的眼睛又怎么了?”

 

索尔又答:“本来就是瞎的。”

 

 

 

少年请求他带自己离开。

 

索尔抚了抚他的背道:“等你的头不晕了,我们就走。”

 

少年问:“我的头什么时候才能不晕呢?”

 

“快了,很快,就快了。”索尔安慰他。

 

索尔在河边坐下,少年坐在他怀里。

 

索尔帮少年把湿漉漉的及肩黑发梳理整齐,少年把星星数给索尔听。

 

数着数着,少年便睡着。

 

索尔却没睡着。

 

星与月西沉之时,怀里的少年果然变回了一条鲑鱼。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洛基每天长大三百岁,相当于人类的六岁。

 

夜晚变回人形,第二天便变回鲑鱼回到吉欧尔河里恢复力量。

 

第三天,青年看见他,仍然不认得他是谁:

 

“你是谁?面庞在罩在长袍阴影里的陌生人。为什么你的脸色像死一般苍白,长发和胡子蓬然怒立,看起来像奇怪的角。”

 

他还是嘲笑他,不认他作哥哥。

 

又用法术造了旋涡,谎称自己掉了进去。

 

索尔还是跳进去救他。

 

青年喊了三次“我还在里面”,旋涡没过索尔的头顶他又收手,伏在岸边自己偷偷哭起来。

 

索尔听见他的哭声,又问他原因。

 

青年答:“如果哪一天你要死了,我就告诉你。”

 

索尔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,便捏了捏他的后颈。

 

青年已经快长得和他一样高。

 

“我是不是很坏?”青年问他,“我是不是经常这样对你?”

 

索尔叹道:“曾经我总是认为黑就是黑,白就是白,夜晚就要点灯。

 

现在才明白:笑着人的不一定比哭的人更喜悦,哭的人不一定比笑的人更痛苦;

 

伤害不一定是因为仇恨,成全不一定是因为喜爱;

 

被捅的人不一定受伤,捅人的人也不一定完好无损;

 

觉得是秘密的事情,对方早已知晓;

 

觉得心照不宣的事,对方却从未想到;

 

真情实感从不敢轻易流露,自欺欺人才挂在嘴边。

 

这都是很简单的道理,我却花了很多时间,很多代价才想明白。”

 

 

 

索尔在两岸来回,青年便坐在船尾,

 

青年讲笑话,要哭的船客便笑出来;

 

青年唱歌谣,受惊的船客便安定。

 

青年与船客交谈,船客便对他说话。

 

“原来这里是冥界,这些人都是亡灵。”青年想,“我也死了吗?”

 

青年突然喊他:“哥哥。”

 

索尔便回过头来。

 

青年问:“你的手臂怎么了?”

 

索尔答:“本来就只有一条。”

 

青年道:“你骗人,当风浪颠簸时,你仍不习惯把身体重心侧向一边。”

 

索尔不擅长说谎,便告诉他:“喂了一只巨型锥鸟。”

 

青年追问:“是不是为了我?”

 

索尔不发话。

 

青年又问:“你的眼睛又怎么了?”

 

索尔又答:“本来就是瞎的。”

 

青年道:“你骗人,我喊你时,你仍下意识去看,然后才去聆听。”

 

索尔不擅长说谎,便告诉他:“失去一只眼睛才能找回力量,失去两只眼睛才能找回你,代价已经很轻。”

 

青年不发话。

 

又到了岸边,青年和那些亡灵一起下船,对索尔说:“我送送他们。”

 

索尔立刻道:“不行,不要进去。”

 

青年问:“为什么不能进去?”

 

索尔答:“铁树林外有一条恶犬,会千方百计骗你进海拉之门去。”

 

青年想:“骗走我哥哥眼睛的,一定是这条恶犬。”

 

青年又问:“为什么不能进海拉之门去?”

 

索尔又答:“进了海拉之门的灵魂,便不能再回来。”

 

青年又想:“回来?回哪里来?我还活着吗?”

 

嘴上却笑嘻嘻道:“好哥哥,不要紧张,我不进去。”

 

青年用法术化了分身坐回船尾,真身却悄悄潜入铁树林。

 

 

 

巨犬看见洛基,便从洞穴里出来。

 

它的体型庞大,日月都被遮住。

 

“咦,你是什么东西?

 

你看上去既不像是死的,也不像是活的。

 

你从哪里来,要到哪里去?

 

要是说不上来,我就把你吃掉。”

 

洛基心中奇怪:“它在说什么?

 

什么死的,什么活的?”

 

口中却赞颂道:“伟大的加尔姆,您何其英武!

 

我从谦卑中来,给您带来海拉饼作礼物。”

 

巨犬喜道:“好!好!话说得好听,人也识时务。

 

九界的食物,唯有海拉饼最使我满意。

 

好!好!拿来吧!

 

要是拿不出来,我就把你吃掉。”

 

洛基又道:“可是我来的路上遇到一只怪鸟,有鳞和一对大角。

 

它听说我只给您带了礼物十分嫉妒,扬言要把您的所有宝贝全部抢走!”

 

巨犬冷笑道:“啊!我知道这只臭鸟,它住在河流的尽头,

 

欺软怕硬人后逞英雄,几日不打便皮痒,

 

抢我的宝贝?它的胆子倒是越来越大。

 

它要是敢进来,就再也别想出去!

 

要不是我要守这门口,我这就撕开它的肚皮。”

 

洛基心想:“原来宝贝都藏在海拉之门里,我非进去不可了。”

 

于是又对巨犬说:“它正是知道您不能远离,抢走了我送您的礼物!”

 

巨犬气道:“什么!它抢走了我的礼物!它不怕我的獠牙吗?”

 

洛基答:“我也是这样说:‘什么!你敢抢伟大的加尔姆的礼物!你不怕伟大的加尔姆尊贵的獠牙吗?’”

 

巨犬满意道:“对!对!就该这样说!”

 

洛基又道:“那鸟却嘲笑我。”

 

巨犬问:“它嘲笑你什么?”

 

洛基作犹豫不决之态道:“我不敢说,怕您把我吃掉。”

 

巨犬急道:“你只管说,我不吃你。”

 

洛基便说:“那鸟对我说:‘我才不怕那条傻狗!我还放你回去传个话:

 

女主人都死了多久了,它还乖乖守门看家,

 

胆子还没有针眼大,生怕离开要受罚!’”

 

巨犬怒道:“谁说我胆子小?谁说我怕受罚?

 

谁说我只会乖乖守门看家?”

 

洛基赶紧接道:“我对它说:‘你嚣张不了太久!

 

伟大的加尔姆这就撕开你的肚皮,用他尊贵的獠牙!’”

 

巨犬道:“说得好!

 

我这就撕开它的肚皮,用我的獠牙!”

 

 

 

巨犬离开了,洛基便走近门里。

 

他的皮肤泛蓝,使他感觉不到寒冷;他的眼睛发红光,使他在黑暗里也能看见:

 

冥界九河阴郁而滞缓,时间暗暗流过荒凉而怠惰的路途,

 

尸骨横陈的河岸上,所有的洞穴都背阴朝北,

 

山壁都用毒蛇背脊谷堆垛,毒蛇从烟洞往下滴淌。

 

洛基想:“那恶犬喜欢蜷卧在洞穴里,宝贝一定也藏在洞穴里。”

 

便沿着河岸一个洞穴一个洞穴翻找。

 

他找到一样食物,每吃一口便更加饥饿。

 

他想:“这不是我要找的东西。”

 

他找到一把餐刀,切食物便永远吃不完。

 

他想:“这不是我要找的东西。”

 

他找到强者的软弱、爱人的冷漠、善人的恶念、智者的愚昧。

 

他想:“我要找的东西不在这里面。”

 

他抬起头,望向湖对岸,

 

突然发现对岸最大、最黑、最深的洞穴里,有一只山羊。

 

洛基想:“那一定是我哥哥的山羊。”

 

他要到河对岸去,却犯了难:

 

这河名叫斯利德,河水中流淌着锋利的尖刀。

 

洛基试探着把脚放到水面上,立马被割破,

 

鲜血随着尖刀迅速流向火红色的深渊。

 

洛基想:“这可不行,我过不去。”

 

但他又想:“我一定要过去。”

 

他继续往前走,看见海拉的宫殿埃琉德尼尔。

 

洛基突然想:“是了:海拉的卧室名为毁灭,床名为忧愁,窗帘名为火灾;

 

河水终究是河水,是水便怕火;

 

我把火灾扔进斯利德河,河水烧干便不再淌尖刀,我便能过去了!”

 

于是洛基便冲进宫殿里,明目张胆地把窗帘扯下来。

 

海拉的男仆迟缓对他说:“咦,你是什么玩意?

 

竟敢女主人的宫殿里来偷东西!

 

你看上去既不像是死的,也不像是活的。

 

但你既然进了海拉之门,就别想再出去。

 

我要抓住你,把你扔到斯利德河里去。

 

怠惰,你为什么不说话?”

 

海拉的女仆怠惰道:“哎,拿吧!都让他们拿走吧!

 

有什么好追的?

 

几个月前那条忘恩负义的恶犬来抢女主人的餐刀和食物,你不是到现在都没追上吗?

 

女主人反正已经不在了,我也懒得管了。”

 

 

洛基拿了窗帘,便扔进斯利德河里,

 

河水烧干了,他便到了对岸。

 

他从洞里找出一只假眼、一只真眼,

 

一件披风、一身盔甲,

 

一副雅恩格利佩尔铁手套,一条梅金吉奥德力量腰带,

 

全部放进山羊的战车,就从海拉之门出去。

 

 

 

洛基回到铁树林,找到那只巨型锥鸟的尸体,

 

洛基把锥鸟的尸体扔进战车,便前往吉欧尔河。

 

 

 

洛基回到吉欧尔河,索尔正把船停在岸边。

 

洛基撤掉了分身,把锥鸟的尸体扔在河边,把山羊拉到河里。

 

洛基站在河边佯装惊讶地喊:“呀,哥哥,河上飘来一样东西!”

 

索尔问:“是什么东西?”

 

洛基答:“不知道。

 

好像是一片海,它流过的地方鱼群便活跃;

 

好像是一片天空,它飘过的地方河水便明亮。”

 

索尔把那件东西从河上捞起来,惊讶不已:“这是我的眼睛。”

 

 

 

索尔终于再次看见他的兄弟:

 

他的头发长,他的足又轻。他的面颊发光,他的双眼野亮。

 

他上前揽紧他的肩头,他便也回抱他;

 

他喊他的名字,他便应答。

 

 

 

索尔发现自己牺牲过的所有东西都飘在河面上:“这是怎么回事?”

 

洛基指着河岸道:“一定是这贪婪的巨鸟偷了那恶犬的宝贝,那恶犬追到河边把它活活咬死!”

 

索尔剖开巨型锥鸟的胃,果然找到了自己的手臂;又用巨鸟的皮毛给洛基做衣裳。

 

洛基看见索尔穿好盔甲,戴好披风,笑话他:“这看起来才像我哥哥。”

 

但是他看见索尔的头发,却又皱起眉头。

 

索尔道:“我和你一样是黑头发。”

 

洛基道:“黑头发才没你这么难看。”

 

青年把兄长拉到河边坐下,就着河水梳他的头发。

 

阴影消散之后,光线便逐渐明亮。

 

 

 

“好了,”洛基说,“你该回答我了。”

 

索尔问:“回答你什么?”

 

洛基道:“你知道是什么。”

 

索尔便叹气,他一直在等这必然的一问。

 

索尔道:“你是阿斯加德的王子,你是奥丁的儿子,

 

你是约顿海姆的正统君王,你是诡计之神。

 

在我告诉你一切之前,有一件事你必须明白:

 

即使仙宫荣光不再,父亲尸骨既寒,

 

即使世界之树已被毒龙啃断,所有的诡计都已宣告破产,

 

你依旧是我的兄弟,我与你同在,

 

你仍然是我的兄弟,没有什么我不愿意为你做,

 

你永远是我的兄弟,我不会再想要比你更好的兄弟。”

 

 

 

“孩童时,我们同在万年花园玩耍,

 

我拉住你的手,你便也拉住我的手,

 

我不曾离开你,你不曾离开我。

 

少年时,父亲对我们说:你们都生而为王,

 

父亲拉住我的手,也拉住你的手,

 

我不曾离开你,你不曾离开我。

 

青年时,你得知你是约顿海姆冰霜巨人之子,

 

我拉住你的手,你松开我的手,

 

但我不曾离开你,你也不曾离开我。”

 

洛基回忆起来便流眼泪,背身走远不再听下去,

 

索尔跟上前,洛基便喝止他:“别跟上来!你跟上来做什么?

 

你以为你是我的影子吗?你是我的障碍!

 

阳光照到你身上,便照不到我身上。”

 

索尔惊而缄口,呆立河边。

 

 

 

青年继续往前走,及背心的黑发仍在滴水。

 

星与月已经西沉,青年也不去数它们。

 

走着走着,青年变回了一条鲑鱼。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“你是谁?红披风的陌生人,你和这里的景物都不一样。”第四天,一个年轻男子在岸边问他,“为什么你的眼睛这样忧伤?乌云压在你的睫毛上,好像压倒芦苇的硕石。”

 

索尔不去看他,很久之后才答道:“我谁也不是。”

 

年轻男子又盯着他瞧了一会,便转身道:“好罢!那我走了。”

 

“别离开河!”索尔跳了起来,“别进铁树林。”

 

“你是谁?”年轻男子便又转过身来。“你凭什么管我?我凭什么听你的?”

 

索尔一时语塞。

 

“我是吉欧尔河上的引渡人,”他终于说,“我给你带来的只是良善的建议:

 

别离开河,因这河流能让你活着;

 

别进铁树林,因那林子会要你的命。”

 

“你到底知道什么?”年轻男子逼问,“你不告诉我,我偏要离开这河,走进那林子里去!”

 

 

 

索尔沉吟作答:“孩童时,你是阿斯加德唯一的王子,

 

父亲拉住你的手,母亲也拉住你的手,

 

阿斯加德喜爱你,你不曾离开过阿斯加德。

 

少年时,父亲对你说:你生而为王,

 

你向百姓伸出手,百姓便亲吻你的手,

 

阿斯加德信任你,你不曾离开过阿斯加德。

 

青年时,你出震继离,

 

你向前方伸出手,战士便成为你的手,

 

阿斯加德尊崇你,你不曾离开过阿斯加德。”

 

年轻男子先是不为所动,继而皱起眉头,接着紧闭嘴唇。

 

“这不对,”他想,“一切都很完美,可我为什么并不高兴?”

 

年轻男子问道:“这里是阿斯加德?”

 

“这里不是阿斯加德。”索尔的声音因为哀伤而低沉,“你为了你的百姓来到这里,明天我就能送你回去。”

 

“回去?”年轻男子有些恍神,“回到哪里去?”

 

索尔答道:“回阿斯加德,你的国。”

 

“哦,是了,”年轻男子有些迟疑,“我的父母一定会乐意见到我……”

 

索尔突然失去言语。

 

“他们已经不在了,是不是?”年轻男子注意到他的反应。

 

他终于意识到这一切奇怪在什么地方。

 

年轻男子突然问道:“什么人爱着我?”

 

索尔猝不及防,便答道:“你的百姓爱着你。”

 

“那是尊崇不是爱。”年轻男子打断他,又问一遍:“什么人爱着我?”

 

未等索尔回答,他又咄咄逼人地问他:“什么人爱着我?我爱着什么人?

 

什么人恨着我?我恨着什么人?

 

如果没有人恨着我爱着我,我如何知道我确实存在?

 

如果我没有恨着什么人爱着什么人,这一切又有何意义?”

 

他一找到漏洞,便不遗余力。

 

狂风骤雨卷着无数利刃,反而先割伤了自己。

 

颤抖又哽咽,好像被突然的寒冷冻坏了喉咙;

 

愤怒又无助,好像平白受了这世界莫大的背叛。

 

索尔无法回答其中任何一个问题。

 

洛基每痛一次,索尔便跟着痛一次。

 

他恐慌他就这样碎掉,烧光,便上前去托住他的后颈。

 

那颤栗随着他的手掌传到他的心脏,于是当他张开嘴喉咙也被堵住。

 

洛基浑身一震。

 

“这个动作非常熟悉,”他的眼泪冻结在眼眶里,抬起眼睛问他,“你到底是谁?”

 

索尔又答不上来。

 

“我不想知道发生过什么!

 

只是告诉我:谁为我的离开流泪?谁在期待我回去?

 

我在谁的生命里?我对谁重要?”

 

他抓住兄长的盔甲,就像溺水的人抓住最后的稻草,

 

他的牙齿和舌头被黏在一起,分不清是在哭还是在喊叫,

 

他正在凋零,正在溶解,他的脊椎一节一节地坍塌。

 

“别的事情我都不在乎!

 

我只想知道:我是不是孤身一人在这世上?”

 

“你不是!我的兄弟。”

 

索尔大声打断他,用被割裂的心为他衰败的防线建起新的牢不可摧的围墙。

 

他无法再珍重他为他辛苦找回的那片天空和海洋,自此延伸到九界的河水冲出源头。

 

“你不是一个人,我们两个都不是。”

 

他试图支撑他的坍塌,可他本身也在坍塌,

 

他试图制止他的溶解,可他本身也在溶解。

 

他把他的脖颈紧紧搂到肩头,吐出那些光脚从沸油烈火上走过来的字句:

 

“你就是我的生命,你对我重于一切,

 

你离开的那一刻我便也死了,你回来的可能才使我仍在呼吸。”

 

洛基的身体好像被闪电击中般抽搐了一下,紧接着嚎啕大哭,

 

所有的喊叫终于从喉咙的囚牢里自由,肺里所有的空气逃出他的身体,

 

他本身的存在却没有随之消散,终究停留在了他的怀里。

 

直到星与月西沉,他才安宁地垂下脑袋,变回那条鲑鱼。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第五天,洛基终于找回了全部的一千五百年。

 

“你是谁?红披风的陌生人,你和这里的景物都不一样,

 

在这阴暗之地你衣着光鲜,却并不显得突兀,

 

好像你很熟悉这地方,这地方却一直记不住你,

 

好像你已在这河边很久,鲑鱼却总是健忘。”

 

索尔思忖答道:“我是你的兄长,也是你的士兵;

 

你是我的兄弟,也是我的君王。

 

我并不阻碍你,也不离开你;我来带你回家去。”

 

洛基一愣,不满道:“这叫什么道理?

 

凭什么我哥哥能做士兵,我却只能做君王?

 

这叫什么公平?

 

我哥哥要做士兵,我便也要做士兵;

 

我哥哥不做君王,我便也不做君王!”

 

索尔惊而发笑:“那阿斯加德便没有王了。”

 

“闭嘴,手下小卒!”洛基冷哼着转身,“你的王决定不走了!就在这扎根了!”

 

索尔去拉他的手臂:“好了弟弟别闹了,我们回家吧。”

 

洛基耍脾气抽走了手:“一个士兵没有立场告诉他的王该做什么!”

 

索尔只好退让道:“我道歉,我承认我没有想清楚,不知道你想要的是什么。”

 

洛基便气呼呼看向他:“那你再说说:你是我的什么人?我是你的什么人?”

 

索尔笑答:“我是你哥哥,也是你的君王;

 

你是我弟弟,也是我的君王。

 

现在一位君王与另一位君王商量:我们回家去,好吗?”

 

洛基绷不住要笑,赶紧故作高傲地提高声音:“你别高兴得太早!我还生着你的气呢!”

 

 

 

索尔拉住他的手,他便也拉住索尔的手。

 

索尔犹豫问道:“你不想知道其他的事?”

 

洛基摇头道:“那有什么重要?

 

一切都使我满意,什么也改变不了。”

 

 

 

巨犬突然从铁树林里跳出来:“好啊,你这不死不活的小东西,竟敢骗我!”

 

洛基不解道:“你说谁不死不活?谁骗了你?”

 

巨犬道:“省省你的花言巧语!我看不见你兄长身上的东西吗?

 

我不去找你麻烦,你却自己送上门来!

 

奥尔老格自有永生津:死亡就是死亡,生命才是生命。

 

入了海拉之门的灵魂,就不能再回去。

 

我不会再上你的当了。我这就撕开你的肚皮,用我的獠牙!”

 

索尔醒悟事情真相,暗自自责迟钝。

 

多天真的想法!失去的东西会自己送回面前,做出选择不用付出代价?

 

“洛基,快走!”

 

索尔抡起起斧头砍,但丝毫不能伤它。

 

巨犬哈哈大笑:“奥尔老格自有永生津:死亡不可有生命,死亡也不可再死亡。

 

我本没有生命,生之国的武器杀不死我。

 

阿萨神,你的记性比鲑鱼还要差。”

 

它一说完,却轰然倒地。

 

血液瞬间浸透了铁树林的土壤,染红了见证始末的吉欧尔河。

 

“你胆敢叫我先走?”

 

洛基割开巨犬的脖颈,踢开它的头颅走来。

 

他掷那沾血的铁树枝犹如掷匕首,入木三分在索尔脖颈的方寸之间。

 

“什么时候你才能明白,我不需要你的牺牲,我也可以为你牺牲?

 

什么时候你才能明白,你不需要保护我,我也可以保护你?

 

你真的明白我要的是什么‘公平’?

 

哥哥,你告诉我:你是相信我站在你的王座背后,还是相信我坐在你的王座旁边?

 

怎么样你才能理解,这段关系并不只有你片面的奉献,我对你的爱并不比你对我的浅些?”

 

洛基正要把另一截铁树枝也扎进索尔颈边的铁树干里,索尔却抓住了他的手腕。

 

“我理解,从那掷物不再穿透虚像就理解,

 

从你选择回到我的身边就理解,从你放弃我给你的自由就理解。

 

我曾盲目;如今得见。

 

正是因为理解,我才叫你先走,

 

因为我相信:只要我们两人中有一个活着,就一定能把另一个找回来。”

 

洛基怔住因而松开手,良久才摇头笑道:

 

“我总是以为只有我才洞悉一切,从未想到你也有开窍的一天。”

 

 

 

兄弟乘船来到对岸,那守桥的枯骨莫德古德却正站在那里等他们。

 

洛基问:“你也要来阻拦吗?”

 

枯骨答:“阿萨神要回到生者的世界,我便把他的神力还给他。”

 

久违的温度回顾他的百骸,恩赐的光明重临他的双眼。

 

他的灵魂停止腐烂,他的心灵消除重负。

 

索尔问:“你要帮我们?”

 

枯骨道:“阿萨神要离开亡者的世界,还有三个条件。”

 

洛基又到腰后摸铁树枝,笑嘻嘻回答他:“好呀,说来听听。”

 

索尔却偷偷按住他的手:“请你说吧。”

 

枯骨道:“第一个条件,就是阿萨神要赔偿河上的桥。

 

河上没有了水晶桥,河里也没有了引渡人,亡灵便过不来。”

 

索尔问:“要到哪里去找桥呢?”

 

枯骨道:“这桥原是一座镀金的水晶桥,用一根头发吊住。

 

那头发虽是死的东西,仍能如活物般自然生长;虽是活的东西,却在死的世界诞生。

 

因它既是死的也是活的,才可沟通生死两岸。”

 

洛基笑道:“你的意思我听明白了:我正既是活的东西,也是死的东西。

 

要放走我哥哥,你便要拿我做桥吗?”

 

说着洛基便把铁树枝拿出来。

 

索尔吓了一跳:“洛基,不!”

 

“先前说过的话你都忘啦?”

 

洛基却已抢先一步地把那铁树枝从后颈处割过。

 

然而落到地上的只有一把头发。

 

“我哪有你那么傻?”洛基笑他,“既是欠他一根头发,我便还他一把头发。”

 

索尔这才松了口气。

 

洛基道:“我既是死的也是活的,我的头发便也既是死的也是活的。

 

这段头发在死的世界诞生,又如活物般自然生长,便用它做你的桥吧!”

 

说着便把那把黑色长发扔到河上,变作一座玉石的桥。

 

枯骨又道:“第二个条件,阿萨神需要赔偿守门人。

 

血斑巨犬加尔姆已被杀死,阿萨神便要守好海拉之门。”

 

索尔问:“我明白你的意思:只要把门看好,你便放我弟弟回去吗?”

 

这回洛基吓了一跳:“哥哥,你对我保证过什么来着?”

 

“每一句话我都记着。”

 

索尔回到铁木船上。

 

然后把金山羊牵下来。

 

“我也没有那么傻啊。”索尔笑道,“既是欠他一只狗,我便还他一只羊。”

 

洛基翻了个白眼。

 

索尔道:“你还有什么条件,继续说吧!”

 

枯骨道:“奥尔老格自有永生津:死亡就是死亡,生命才是生命。

 

入了海拉之门的灵魂,就不能再回去。

 

他的脚曾被斯利德河流淌的尖刀割破,他的血肉已属于冥界九河。”

 

洛基问:“你要反悔吗?”

 

枯骨道:“为了那根断裂的头发,为了那三百七十枚硬币,

 

为了斯利德河里的窗帘,为了吉欧尔河里的血,

 

我可以给你们一次机会,也只能给你们一次机会。

 

你们现在就离开这里,沿着崎岖的山路往上走,

 

星与月西沉之前见到生的光,你们便可重获自由。

 

但你们必须记住一件事:你的兄弟必须走在你前面,并且无论如何都不能回头!

 

只要他往回看一眼,海拉之门会立刻伸出手,把你兄弟的灵魂抓回斯利德河。

 

你们便再见不能相见,永远失去对方。”

 

洛基笑道:“这有什么难呢?我答应你了。”

 

索尔看了看他的脸,没有附和,但也没有别的办法。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洛基在前,索尔在后,兄弟俩努力走向上面的世界。

 

走了一段路,洛基笑起来,索尔询问原因。

 

“我想起了许多小时候的事情,想起我们同在万年花园玩耍。”

 

索尔回以笑声,心情却沉重:洛基开始慢慢找回自己的记忆。

 

一旦他情绪激动转身对峙,他便会永远失去他的兄弟。

 

洛基道:“我想起我把你变成一只青蛙。”

 

索尔笑道:“那可真是一只丑陋的青蛙。”

 

洛基又道:“我还想起我把自己变成一条蛇。”

 

索尔又叹道:“那可真是一条美丽的小蛇。”

 

 

又走了一段,洛基停了停,语气不再含笑。

 

“那些神明都不喜欢我,是不是?”

 

索尔道:“因为你总喜欢恶作剧;而那些阿萨神总是自诩耿直,却不提你聪明头脑为他们带来的好处。”

 

 

又走了一段,洛基站在原地。

 

“为什么我不能拿姆乔尔尼尔?”他问得很急,“为什么我不能继承王位?”

 

“不要回头!”索尔赶紧提醒他。“那是父亲的错误,不是你的错误。

 

父亲把所有儿女当成棋子,从未给你应得的承认。

 

你是最有才华的法师,你有王的智慧,王的胆识,假以时日还会有王的仁慈。”

 

洛基沉浸于回想,不再与他交谈。

 

 

走到山腰,洛基的身形一震,看向自己的手臂。

 

“难怪,难怪,”他的声音近乎嘶哑,又要回头,“我是冰霜巨人之子?是晚安故事里家长用来吓孩子听话的怪物?”

 

“不要回头,洛基。”索尔说,“你是谁并不由你的出生决定,而是由你做了什么决定。”

 

回忆涌来,洛基不断地哆嗦起来,笑声寒冷刺骨。

 

“我做了什么?是我放进冰霜巨人,是我让你无家可归;

 

我做了什么?是我试图毁灭约顿海姆,是我试图征服中庭;

 

我做了什么?是我流放了父亲,是我害死了母亲!”

 

索尔打断他:“而每到真正的毁灭到临,你总是站在我们身边,

 

面对劳菲亦然,面对海拉亦然,面对萨诺斯亦然;你不是怪物!

 

神和人本性皆非大善大恶;纵使命运对你这样不公,你仍对命运回馈了最大限度的善良。

 

你不是怪物:每每假死后变成鲑鱼回到吉欧尔河,全不是因为自己。你不是怪物。

 

你属于阿萨神族,你是阿斯加德的王子,你是奥丁之子,你是我的兄弟。”

 

洛基恨道:“你是谁来承认我?拥有一切自然心地善良,尽说这些来怜悯我!”

 

他猛把那铁树枝扎进山壁,几乎转过身来。

 

“我要出去干什么?不过是为你的德行衬托,你何尝为我考虑过?”

 

索尔道:“这些话不必我说给你听,只有你才能向你证明。”

 

他用神力对那斧头说:“我以阿萨诸先神的名祝福:配得上的人便能拿得起这斧子。”

 

便把那斧子掷到洛基前面。

 

洛基怔了怔。

 

星与月越来越黯淡。

 

索尔催促他:“把这斧头拿起来!”

 

洛基看着那斧头,呼吸逐渐冷静凝聚,

 

他的手颤抖而迟疑,就像很久以前在中庭把手伸向锤柄。

 

稍微发力,斧头纹丝不动。

 

他突然泄了气,呼吸四下窜逃,视线奔向四面八方,

 

他害怕去确认,便要松手:“我不……”

 

“拿起来!”索尔又鼓励他,“你很久都没有试过。”

 

他的声音像坚定的船锚拉住了他颠簸的手腕。

 

洛基重重地吸了口气,肩头一提。

 

一声嗡鸣,斧头便被拿了起来。

 

惊讶、困惑和慌乱一瞬间冲溃了随记忆继承的无名怒火。

 

他看着自己蓝色花纹遍布的手腕,又看着那被祝福的国王的武器,那鲜明的对比互不褪色。

 

狂跳的心脏逐渐恢复沉着冷静,迟来的慰藉溶和消解了旧伤的苦涩。

 

是何来那早已无意义的执念便释然,他轻笑出声却似叹息:

 

“你就这么相信我?如果我没有举起来,我肯定会失去冷静回头的。”

 

“我知道你值得。”索尔道,“你要是愿意,你可以留着。”

 

洛基笑起来,再没有往日的讽刺和野心。

 

“谁稀罕你的锤子斧头呀?

 

品味从来没长进,一点也不优雅,那么难看。”

 

他把斧头扔回地上继续往上走,好像欣赏完一颗蒲公英种子便松手。

 

索尔只好把斧头捡起来,跟在他身后。

 

洛基道:“你知道吗?我之前没有说错:这些事无关紧要。

 

有时候遗忘比记忆更能铭记关键,沉睡比清醒更能清晰本相。

 

你知道吗?解开我心结的并不是锤子上的祝福,我早知道这是父亲的一个陷阱题。

 

父亲是否承认我不重要,阿萨诸先神是否承认我也不重要。

 

重要的是你相信我值得:你相信我的能力,你相信我是阿萨神,

 

你相信我不是过错之人,你相信我与你完全平等。

 

你的信任发自本心,不假思索,从未动摇,我便明白你对我说的那些并不是出于宽恕或同情。

 

正是这信念,让我的怒火冷静,让我的眼神清醒,让我的脚步前行。”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他们离上面的世界越来越近,星与月悬之一线。

 

洛基突然捂住了自己的脖颈:“我死了,是不是?”

 

索尔知道他终于想起来最后的事,心中伤痛,不能发话。

 

“你在我后面吗?”洛基越来越怀疑这一切,“哥哥,我想回头看看你。”

 

索尔道:“我在这儿!不要回头。”

 

洛基害怕道:“你在说话吗?还是我在做梦?

 

枯骨是不是骗了我?我是否仍在斯利德河里?

 

你真的来找我了吗?还是你已抛弃了我?

 

哥哥,我想回头看看你。”

 

索尔道:“我在这儿,洛基!我就在你的背后。

 

我永远为你在这里,你不用担心我会离开。

 

用你的心去想,你就会明白。

 

不要停下来,继续往前走;不要回头!”

 

洛基恐慌道:“你在说话吗?还是我在做梦?

 

我是否已在海拉之门里?这是不是萨诺斯的幻境?

 

你真的需要我吗?还是你已放了下我?

 

哥哥,我想回头看看你。”

 

索尔道:“我在这儿,洛基!我就在你的背后。

 

我永远为你在这里,你不用担心我会离开。

 

如果你每天都忘记一次,我就每天都说给你听:

 

我在乎你,洛基。我爱你,我的兄弟。

 

正因为如此,我下冥界找你;正因为如此,我发誓把你带出这里。

 

我这辈子做过无数错事,唯一没错的就是来找你;

 

我这辈子有很多事没有做到,唯一做到的就是找到你。

 

不要停下来,继续往前走;不要回头!

 

你要相信:还有无数个一千五百年在我们前面,还有无数个千场战役等我们打赢。

 

你听:生的光正照耀大地,蝴蝶正在群芳中嬉戏。

 

等阳光再次照在我们两个身上,再没有什么能使我们分离。

 

离开这地下的世界,你就能看见我,我会告诉你我爱你;

 

到了那上面的世界,你就能拉住我的手,我会抱着你。

 

你要相信:时间对神明毫无意义,死亡不过是九界的一个居所。

 

无论多少次你离开我,我都会再找到你;

 

无论你多少次忘记我,我总会再让你想起来。

 

你要相信:你中有我,我中有你,

 

我们并不独立存在,故而不会真正分开:

 

你死了我一定能找到你,我死了你也一定能把我带回来。

 

不要停下来,继续往前走;不要回头!”

 

 

 

 

 

洛基突然想起了他死后发生过的一切:

 

他想起三百七十七次星与月升起,想起河边七天的呼唤;

 

他想起他咬索尔的三百七十口:

 

三百七十天的引渡,三百七十次讲述,三百七十枚硬币;

 

他想起水面折射下索尔站在船头的样子,想起那巨型锥鸟飞来时渗入河里的血;

 

他想起自己五次询问索尔的身份,想起索尔的五次回答,

 

五次拥抱,五次眼泪,五次保证,五次倾诉衷肠。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他用尽全部的力量向前走。

 

于是他看见火焰,或相似闪电:那是不远处的光泉,宛若金子生在天上。

 

 

星与月从铁树枝头抖落之际,生的光重新接掌了他们世界的光明。

 

永恒的太阳以亘古不变的热情照耀大地,大地回馈的光芒千变万化。

 

洛基发软的膝盖在阳光中摔倒,皮肤上的蓝色逐渐褪去,

 

索尔也支持不住在他面前跪下,颤抖的双手扶住他的肩膀。

 

洛基的红眼睛流下最后的眼泪,便变回绿色与他四目相对。

 

 

 

 

 

他久久望着他,视线突然陌生,挣脱了他的怀抱。

 

“你是谁,陌生人?”

 

索尔的心先是一坠,继而又放松。无论如何,他已回到了他的身边。

 

“我是你的兄长。”

 

于是索尔又一次答道,

 

“我向你保证过:如果你每天都忘记一次,我就每天都说给你听。”

 

他先是用绿眼睛不信任地盯着他,终忍不住扑哧一笑,眼里的迷茫一扫而空:

 

“我当时怎么会质疑你呢?只有我哥哥才会这么傻啊。”

 

索尔便也发笑。

 

 

正午的树林浅吟低唱,一丝微风拂过面颊。

 

他拉住他的手,歪过脑袋问他:“你还有什么要对我说呀?”

 

他便抱住他,不是第一次,也不是最后一次;

 

他如约对他再说一遍,不是第一遍,也不是最后一遍。

 

“我爱你,洛基。”

 

 

-全文完-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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